魏公公沉默良久，終于注意到王海還在。

　　他微蹙眉頭，似乎遲疑了那麼一下，最後還是揮揮手，“出去吧。”

　　王海如蒙大赦，起身，彎着腰後退。一路退到門口，退到門外。

　　見到陽光那一刻，他終于挺起了腰杆，長出一口氣。

　　活了過來！

　　陳觀樓一直不理解他，堂堂九品武者，為啥活得那麼小心翼翼，甚至是卑微。王海自嘲一笑，讓對方也嘗嘗整日活在宗師的陰影之下，就會明白他為什麼會如此。

　　誰不想挺兇擡頭，誰不想耀武揚威，誰不想一人之下萬人之上。

　　奈何強中還有強中手，上面有宗師坐鎮。即便九品武者，也隻能做低伏小，被人當奴才使喚。

　　去外面？

　　隻怕他今兒動了這個心思，明兒就得皿濺三尺。

　　身為太監，除非宮裡放人，一輩子都要在宮裡伺候。别管修為多高。

　　這是魏公公反複強調的規矩，宮裡頭任何武者都不敢冒犯。

　　以前有人不服，結果就是生不如死。

　　王海想到此處，渾身一抖，趕緊離開。還要抓緊時間，辦好魏公公交代的差事。

　　想到差事，他又是一張痛苦臉，作孽啊！

　　……

　　陳觀樓正在進行巡視牢房的工作。

　　去乙字号大牢轉了一圈，他連犯人都認不全，就算看見了問題也懶得吱聲。反正要是出了問題，刑部兜底，跟他這個獄丞沒有半毛錢的關系。

　　這是雙方的默契。

　　不讓他插手，就别讓他背鍋擔責。

　　走過場似的巡完了乙字号大牢，接下來就去了丙字号大牢。

　　還是熟悉的味道，能把人熏死的味道。

　　他看着地面上的衛生，牢房裡面的衛生情況，黃夜管理丙字号大牢還是有可取之處。至少衛生比許富貴那會強多了。獄卒身上的衣服也是好好穿着，三五天一換。一改過去一個月換一回衣服的情況。

　　想到獄卒衣服穿到包漿那畫面，差點沒忍住吐了。

　　他早就想吐槽許富貴，好歹管一管獄卒的衛生。許富貴是老油條，好幾天，接着故态複萌。

　　衛生這一塊，必須給黃夜記上一功，直接體現在獎金裡面。

　　他的獎賞，永遠都是這麼簡單粗暴，廣受歡迎。

　　犯人都遭受了教訓，所以看起來都很老實。就算有幾個刺頭，多去幾趟刑房，也會老實下來。

　　來到其中一處牢房，他瞧着牢房裡面的兩個犯人，一臉鼻青臉腫。真正吸引他停下腳步的原因是，其中一名犯人明顯是個讀書人。

　　“這是怎麼回事？這是讀書人吧，是京城人士嗎？怎麼将人關進了丙字号大牢？為啥不給安排一個單間。”

　　天牢對讀書人有優待。

　　就算關進丙字号大牢，也該安排一個單間。而不是跟一個獐頭鼠目之輩關押在一起，還發生了互毆。

　　“回禀大人，這事是季成期自個要求的。他來的時候就主動要求要跟夏老倌關押在一個牢房裡。”

　　這是有内情啊。

　　他問黃夜，“他們倆什麼仇什麼怨？”

　　看年齡明顯差着輩分。季成期年輕人，估摸還不到二十歲。夏老倌四五十歲，典型的市井小民。

　　黃夜還沒來得及介紹情況，沒想到季成期這個年輕人率先跳出來。

　　“啟禀大人，我家跟夏家是鄰居。夏老倌夥同他兒子，滅我季家滿門。我因為住在書院，僥幸逃過一劫。身為人子，身為一個人，父母兄弟姐妹侄兒侄女全家十三口人葬身刀下，此仇不報，我還是個人嗎？”

　　季成期怒吼着，将滿腔的仇恨憤怒嘶吼出來，字字泣皿。

　　陳觀樓都震驚了。

　　前段時間，他的确聽說了一回，城南那邊發生了一起惡性滅門案。他因為忙，後續沒有關注。沒想到兇手就在天牢。

　　他朝夏老倌看去。

　　夏老倌也在偷瞄他。

　　他看見了一雙餓狼似的眼睛，全是狠毒，沒有半分後悔。這是個狠人啊！

　　“你們兩家什麼矛盾，何至于要滅人滿門？”

　　“他就是嫉妒，嫉妒我季家日子蒸蒸日上。”季成期怒道。當然，他的怒火不是沖着陳觀樓去的，而是沖着滅門仇人去的。

　　陳觀樓朝黃夜看去。

　　黃夜微微點頭，認可了季成期說法。

　　“去把卷宗拿來，我瞧瞧。”

　　獄卒得令，取來卷宗。

　　陳觀樓翻開厚厚一疊卷宗，滿紙愚昧皿腥。

　　季家跟夏家都是京城土著，從祖輩起，兩家就是鄰居。兩家條件也都差不多，市井小民，靠着給人攬活過活。

　　直到季成期這一代。

　　季成期上面兩個哥哥，大哥從小習武，頗有天分。長大後就給大戶人家看家護院，一個月月錢不少。娶的婆娘也能幹，家裡家外都是一把好手，靠着給人縫補洗漱，也能攢錢。而且頭一胎就生了個兒子，老季家後繼有人。

　　二哥在藥鋪當學徒，因為好學上進加上真有幾分天賦，原本五年的學徒提前一年半結束。如今領着工錢在藥房幫工。據東家說，二哥天賦不錯，再曆練個兩三年就能獨立行醫獨立開方。喜得季家人都樂瘋了。

　　大夫好啊！做了大夫，就能脫離下苦力過活的日子。

　　到了季成期這裡，更不得了，竟然是個讀書苗子。小小年紀就展露出讀書方面的天分，後來又憑自身能力考取了書院。原本計劃明年春下場考秀才，誰想到竟然出了滅門慘案，一家老少全部慘死。這種情況下，明年的考試肯定是耽誤了。

　　季家還有三個閨女，除了老幺女年紀小沒出嫁被殺了外，大閨女嫁給了糧油鋪少東家，兒女雙全，日子紅火。

　　二閨女嫁給了一個本地行商，家裡不差錢，日子也過得舒坦，還請了婆子伺候。

　　季家一家子，日子過得紅紅火火，蒸蒸日上，眼看着這一代就起來了。隻等季成期考取功名，就要脫離小市民階層，往上升一升。

　　反觀隔壁的夏家，就有點一言難盡。

　　四個兒子沒有一個成器的，老大惹了官非，老二跑出去說要拜師學藝，好些年沒見人。老三，在官府抓捕過程中因為拒捕，被當場格殺。老四，跟季成期是同窗，結果榆木腦袋，勉強讀了三年就沒讀了，整日在大街上招貓逗狗。

　　兩個閨女也立不起來，在婆家盡受氣。錢，錢沒有。跟季家兩個閨女比起來，一個天一個地。

　　眼看隔壁季家要飛升了，夏老倌心頭那個恨啊！恨得咬牙切齒，恨得磨刀赫赫，恨得半夜滅人滿門！